在纸醉金迷的时代,每一个读书或不读书的人都会在自觉不自觉之间夸大自己的读书热情。往远里说,传说钱钟书曾经在参观美国国会图书馆的时候,曾故作惊讶地感叹:原来世界上还有这么多我没读过的书。即便没有亲耳聆听,也分明能听出这藏在调侃话语背后的自负和矫情。大学问家尚且如此,凡夫俗子就更不能例外了。而最近也有一个网络红人叫罗玉凤,号称九岁博览群书,二十岁达到顶峰,现在看的都是人文社科类的书,例如《知音》《故事会》等。这番表述,只怕会让《知音》《故事会》这样一些个名刊大刊的主编汗颜。所以,每每有人问我最近都读些什么书的时候,我实在是有些嗫嚅,我没好意思说我正读着博尔赫兹、荷尔德林,甚或村上春树,事实上,自己读过但真没怎么认真研读过这些大师的作品,当然就更不好意思列举中外名著什么的。我总是欲言又止面红耳赤,就像是有人非要打探我的隐私似的。
其实我是很盼望看到全民狂欢式的阅读高潮的到来。这至少对我这样一个出版人来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福音。因为我不但会在印刷书籍的同时获得和印刷钞票一样的快感,我还可以获取一种人们常说的难得的职业自豪感。至少我可以把自己的身份与卖家电的卖蔬菜的区别开来,因为这个行当的人骨子里还是有着雅俗的分野的。但在我看来,阅读其实是一种很私人的行为。其私密的程度,有时不亚于性的行为。比如我常常在要如厕的时候带进去一本小说,通常是在一目十行地读完一个短篇后才心满意足地出来。也曾像孔乙己偷书般的从女儿的书架上取一本童话躲在被子里读得吃吃发笑。而家里面订阅的都市报,大都是在下班后用来打发百无聊赖的时光的,报纸上刊登的鸡鸣狗盗的新闻,读起来真让人有一种窥私的快感。还有就是我天生对数字化阅读有着很深的敌意,这份敌意倒不是来自我现今正从事的以纸本出版为主的行当的偏爱,而是我觉得用一个阅读器来阅读,剥夺了我作为一个有思想的阅读动物的原始乐趣,就像你性趣盎然的时候,面对一个橡皮做的玩偶一样索然寡味。所以,期待出现全民狂欢式的阅读一本书的人其实可以休矣,正如你不能期待大伙儿在同一个时段出现性的高潮一样。
古人说的“三上”,我以为很有深意。究其底细,其实也就是很私人的阅读。钱思公虽生长富贵,而少所嗜好。在西洛时尝语僚属,言平生惟好读书,坐则读经史,卧则读小说,上厕则阅小辞。盖未尝顷刻释卷也。谢希深亦言:宋公垂同在史院,每走厕必挟书以往,讽诵之声琅然,闻于远近,亦笃学如此。余因谓希深曰:余平生所作文章,多在三上,乃马上、枕上、厕上也。盖惟此尤可以属思尔。这些私人化的阅读,其实是很有思想很有选择的。
书籍里隐藏着很多未知的秘密。探究未可知的秘密,这才是人们阅读最原始的动因。我们小的时候,父母在给我们朗读安徒生的《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时候,总是不会忘记表达对穷苦人民悲惨遭遇的深刻同情,和对那个远在北欧的当时社会的不满,而我们作为孩子,更想知道的也许只是,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在大年夜的时候擦亮的是一根什么样的火柴。还有那个六十年代以前生的人都不会忘记的匹诺曹,这个18世纪意大利作家留给世人的经典童话故事,父母在讲述的时候总是恐吓我们不能说谎,其实我们总是在想像要是有一个匹诺曹般的鼻子该多么有趣。
除了探秘之外,书籍本身是有着教化功能的。但书籍总是背负着太多的教化功能,就会弱化人们阅读的快感。无容讳言,书籍几乎是从一开始就接受着人们的崇拜。中国典籍中不可胜数的传说和故事都是和书籍联系在一起的。因此,我们对阅读总是有着一种情绪化的偏向。但私人化的读书其实是一种爱好,所有通过阅读可以获得的知识、感悟、乃至愉悦、财富和健康,都是在爱好中获得的。据说博学的鲁迅就对阅读持低调态度,他认为阅读和打麻将一样是一种生活爱好。所以,阅读真正成为了一种私人的爱好而不是一种全民的狂欢,兴许才是对阅读正本清源的解读。